進大學第一個禮拜,我加入了迴聲社。
迎新會當天,空盪的社團教室裡沒有幾個人,裡面的設備破破爛爛的,但至少算是齊全。兩個擴音喇叭的外皮上,有幾個被香菸燙過的痕跡;磨石地上積著細沙和灰塵,角落裡還藏著許多掃不起來的菸頭。辦公桌上擺了一些飲料和餅乾,學長說自行取用不必客氣。我在一本看起來破爛不堪的卡紙上留下自己的姓名、宿舍電話、還有擅長的樂器。在這個作風樸實,人口比例以理工科系臭男生佔大多數的校園裡,裡面的人算是稍微特異的。但是,我喜歡的音樂類型依然沒有太多人接觸過,社團裡,大部分的人聽的是Hard Rock或是Metal,多數的新生提到自己喜歡的樂團時,也不外乎是Bon Jovi和Guns N’ Roses。但我無所謂,對我來說,加入搖滾樂社團是期待已久的事情。聯考前最後一個月,當我坐在溼熱無比的教室裡做最後的拼搏時,這是唯一能夠支撐我僅存鬥志的念頭。六月的夜晚,白蟻成群地在日光燈管上集結飛舞,某些翅膀剝落的則在桌上扭動肥肥的腹部爬行。我一邊聽著耳機裡“Definely Maybe”轟隆隆的吉他聲,一邊默背著課本裡國民大會運作的方式。我將夢想寄託在這些不久後就要拋諸腦後的文字和算式上,沒有選擇地讓它們決定我未來的方向。
大二的社長親切地和我們這些新生攀談,問我們每個人喜歡的音樂和想要擔任的樂器位置。那陣子,我為“Second Coming”中John Squire宣洩不絕的吉他深深著迷。於是我說了幾個他們不太熟悉的英國樂隊,並且大言不慚地表示自己想當主唱兼主奏吉他手。學長們聽完之後,臉上隱約寫著「嗆邱」兩個字。往後幾年裡,我的臉上也不時會對某些學弟做出相同的表情。
當晚,我爽快地繳了社費,得到一支社辦鐵門的鑰匙。這支鑰匙伴隨我很長的一段時間,一直到大五時,社團的出入口被學校換了方向。系上有一個女生是貓頭鷹女孩的高中同學,他也在迴聲社學鼓。剛進社團的那段時間,我會跟她一起到社辦練習,順便聊聊一些共同認識的朋友。偶爾,我也會上BBS看看新開的社板。為了盡快跟大家混熟,我發文章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順便表示自己有一些英國樂團的錄影帶可以分享給大家。意外的,我很快便得到了回應。回覆我的是一個代號aoooh的女生,她在MVT台看過“Common People”的MV,覺得挺有趣的,想要再多看一些PULP的東西。我對於找到了可能的同好感到十分興奮,馬上回覆希望約在社辦見面。她說OK,並且留下了她的名字。
我第一次見到她其實是在這之前。
那天下午,我和貓頭鷹女孩的高中同學一起路過社辦前的草地。秋天的太陽很溫暖,我們正閒聊著一些系上的瑣事。
「你看那個女生。」 她指著社辦門口那群人。
「哪一個?」
「就是高高的那個啊。你不覺得她很漂亮嗎?」
我遠遠地瞄了幾眼。她的頭髮很長,黑色的直髮,大概有及腰的長度。眼睛不大,但可能是黑色的部份比較多的關係,散發一種仕女圖中才會出現的古典氣質。漫畫裡查理布朗般細長的脖子連著短短的下巴,托著一張瘦瘦的臉。頭頂的瀏海被撥到兩側,露出一顆像小亨利的大額頭。她穿著一件裹著毛領的黑色長夾克,下半身是淡藍的靴形牛仔褲,正開心地和裡面的學長聊天。
「喔,還好嘛。」我有點口是心非。
「聽說她不但漂亮而且還會彈Keyboard。學長都說她是閃亮一顆星喔!」
我沒多說什麼。心想在這種母豬賽貂蟬的地方,要當閃亮一顆星其實也沒那麼困難。而且,我實在受不了這種俗到不行的頭銜。
第二次見到查理布朗女孩時,印象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只覺得她的眼睛真的很特別。我拿了約定好要借她的PULP錄影帶,順便附上Suede的“Love & Poison”和“Introducing The Band”,我抓到機會就強力推銷Suede。
「謝謝!」她的笑容從以前就很甜美。
「你是玩什麼樂器的啊?」
「嗯,我想當主唱和吉他手。」面對陌生人時我會自然的裝酷。
「真的?那你現在有團了嗎?」
「還沒。」
「那你要不要跟我們組團?我們有三個女生,我打鼓,另外兩個人一個彈貝斯一個彈Keyboard,正好缺一個吉他手。」
「嗯…好啊。」基本上,當時的我沒有什麼理由去拒絕和一個美女組團。
「那就這樣說定囉!」她伸出右手,「歡迎加入!」
我微笑,並跟她握手。
「大家平常都怎麼叫你?」
「嗯…你可以叫我柚子。」她笑著說。
我說好。跟她互留了宿舍電話,約定再敲練團的時間。
我沒叫過她柚子。事實上,那是她上大學給自己取的新綽號,但沒多久就後悔了。九年多前,我和她因為BBS上的那篇文章成為彼此的團員,一直到現在。
查理布朗女孩確實是學長和同屆男生眼中的閃亮一顆星。她擁有美麗並富有獨特氣質的外貌,在一個翻唱英式搖滾的樂團擔任鼓手,同時又是學校啦啦隊的隊長。她吸引了社團所有老一輩學長的目光和關愛眼神,成為她團員的我,也自然而然地有一種雞犬升天的意味。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刻意和她保持一定距離的關係,因為我不想和她身邊的蒼蠅們牽扯在一起。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很多慮的人,最後才會發現自己所走的路和心底真實的聲音出現落差,就像是,不停強調自己內心的深沈其實很有可能是在製造一個希望中的表象。關於這點,我不太能夠給自己一個答案。
儘管如此,和她一起聆聽“My Iron Lung”依舊是一件快樂的事。層次鮮明但又混濁扭曲的吉他聲在各種可以流動的介質裡擾動、傳遞,每一次電流爬竄的過程都是一次重生的經驗。在髒亂的練團室裡,菸蒂和飲料罐充斥的空間中,我和她以及一些朋友們一起體驗那些勝過一切藥物所帶來的清晰亢奮;並且很膚淺地試著揣摩那些顯像的支離破碎。我們使勁地揮霍著用之不竭的時間,夜晚漆黑的湖畔,嗡嗡的蟬鳴聲裡,一行人趁著醉意賣力地追隨著天才們的腳步而去。沒有人想過會走到哪裡;也沒有人能夠確定是否跟得上那些飛快的步伐,我們只是傻傻地跟著、追著、幻想著,憑當時看不到盡頭的青春。
大二時,她成為迴聲社的社長。有一次酒局裡,她認為學長們是因為美貌而不是能力推舉她,在社團門口失聲痛哭。學長們群起簇擁著在她身邊藉機安慰,而我只是拿著啤酒坐在一旁冷眼旁觀。一年後,社團在她和眾人的努力下完成了一個簡單的錄音室。使用的器材是一台Mackie的12軌混音器和Roland VS-880八軌硬碟錄音座,這些簡陋的設備改變了許多事情,我們得以即時加入了這個時代音樂製作產生巨大變化的歷程。隔年,社團自製了一張創作合輯,再隔一年後,錄音座的硬碟裡已經有了數十首的試聽曲…但那都是之後的事了。
15 Comments on “查理布朗女孩(二)”
不知道是我的錯覺還是所有的文藝搖滾青年都是如此:你的文字風格很村上春樹,那種現代的疏離的冷漠的壓抑的傷感的慘綠的青春年華。和你的音樂倒是很搭調,充滿英國式的頹廢和虛幻的美麗。總之,廢話。不過我喜歡。
這是echo的傳記,還滿有戲劇性的,原來柏蒼是這樣與yoyo認識的
那也是村上春樹會這麼受歡迎的原因吧
因為他的主角就是我們生活的寫照
不過我可以不要當「文藝搖滾青年」嗎? 😛
還是說我誤會了,你其實是想要走粗俗狂野路線?不行啦,那樣你會流失很多女性歌迷…
不然改走網路電子高科技路線好了,哈哈,冷,廢話不多說,你繼續寫,我繼續看,加油…
我要看三…..
我也想看三….看著第二集的內容 總是盼望著下一行會出現什麼很感動的情節 因為好像正在蘊釀著那種氣氛 即將要擴散開來一樣 總覺得柏蒼形容”人”的手法很特別也很厲害 看著那段文字會想著自己印象中所認識的人是否跟柏蒼所寫的一樣相呼應 但仔細反覆咀嚼過後才發現 我們對於我們身邊所認識的人能用的形容詞 竟然是少到不行的幾個字句而已 就好比文中的查理布朗女孩給我的感覺跟我印象中的yoyo有好大一段差距 我果然還是太嫩了
好文筆:)
沒有三,但有續集
滿期待續集
為什麼我想不起來 在查理布朗女孩團裡的 第三個女孩? 真的有第三個女孩 還是我的記憶裡少了一段?
我怎麼遇上閃亮一顆星? 也想不起來 不過 我的大學生活裡 充滿了與閃亮一顆星 快樂回憶的日子
柚子的事情 我覺得最有趣 好像那在她的ID有好一陣子 可是 我比較喜歡 “春” 也比較適合她:p
哈哈,最開始的時候,我還記得是我的學友,姓「古」
不過連一次團都沒跟她練過
柚子蠻男孩味的,想想倒是挺適合「那時候」的春~
P.S. 各位觀眾,V是我第一個樂團的bass手!
我記得在大一齊約去看Steve Vai演唱會上初遇查理布朗女孩,
當時只覺怎麼看怎麼像童愛玲。
小小感動……
這就是我將死去的催生嗎?
继续~~charlie brown girl
看續集+1